小乖
2005-06-26 00:17 | yelena
小乖。她睁大眼睛，仰起脸，望着那个方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雾蒙蒙的。什么都没有。
五岁。
她跌跌撞撞的跟在爸爸后面。鞋带开了，也不敢蹲下来系。怕爸爸的背影消失。山一样高大的背影。阴沉的。从不回头看自己的女儿。走得很快。爸爸。她小声叫。他没有听见。
三十多平米的小屋。那是她的家。她习惯性的缩到墙角，抱着脏兮兮的双腿缩成最不起眼的一团。她听到爸爸冷淡的声音。以后我不再接她回家了。没有时间。她看到妈妈背对着那声音，似乎没有听到。爸爸停顿了一下，说，我出去了。然后转身打开门。你去哪。妈妈停下手中的动作。你去哪。爸爸没有说话。一只脚迈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她和妈妈。她抬起头，看到妈妈的瘦削肩膀，轻微抖动着。很弱的抽泣声音。妈妈。她小声叫。她没有听见。
屋子里渐渐暗了。她在墙角缩了一夜。没有换姿势。
后来，她没有再去过幼儿园。
十岁。
她的成绩不好，老师让她回家把家长请来。她抬头看着老师的眼睛，小声说，我没有家长。老师很奇怪，问，安佟，你妈妈呢。她不说话。安佟，你爸爸呢。安佟。她又抬起头，说，我不叫安佟。转身跑开。老师愣住了。
她用钥匙打开门。三十多平米的小屋。妈妈回头看了一眼，转过头说，吃饭吧。
沉闷的空气。她吃得很慢。中间筷子掉到地上，她弯腰捡起来，继续用来挟米饭。她看到妈妈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爸爸吃得很快。他放下碗筷，说，我有事出去。离开饭桌。
妈妈也放下碗筷，摸摸她的脸，说了句什么。也起身离开。
后来，爸爸和妈妈没有再回来。
十六岁。
她在一所垃圾中学上学。她稚嫩的冷漠和美丽引起了学校里小混混们的兴趣。他们千方百计的接近她。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名字。
最终她成了垃圾生中的小公主。他们把赌博劫道弄来的钱都花在她身上。她越发得漂亮起来。小混混们便经常私下里说，谁能把上这么个漂亮妹妹，带出去风光死。
后来，她被带去酒吧迪厅，她学会了抽烟喝酒，学会了跳很媚的舞。她仍然不让别人叫她的名字。
二十岁。
她不再上学。换过几份工作，都被辞退。因为她的不言不笑。最终留在一家咖啡店工作，每天研磨咖啡豆，煮咖啡。没有客人时便坐在吧台后面，翻看些杂志，或者发愣。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知她不喜说话，便让她做些不与客人打交道的工作，有时也把店交给她看，自己出去做事。另雇了一个女孩子，负责给客人端咖啡，每日笑靥如花。
似乎在过着安静平淡的生活，可是不回家。
每晚八点钟下班，她便开始在街上游荡，看行色匆匆的人们。饿了就在路边大排挡吃点东西。然后坐在路边，抽几支烟，直到午夜。
去最近的迪厅。
十二点过后的迪厅，女士全部免票。进到音乐最吵杂的地方，她便放松。人多。大部分时间舞池是挤满的，她就坐在下面看着听着。心情好的时候，也下舞池跳上一会。总是最引人注意的一个女子。累了，就去静吧的长沙发上睡觉。整夜就在这里度过。如果没有男人。
情人节也不例外。
那天她在舞池里的一圈男人的包围中跳舞时，便察觉了角落里的一双眼睛。沉静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于是她拨开面前最近的两个男人，从中间的缝隙中钻了出来。冲着那目光径直走了过去。
那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坐在角落里，有着优雅而沉稳的姿势和外形。她在他旁边的高脚凳上坐下来，说，我渴了。他的眼神带了些微的惊讶，含着笑意。没有说话。敲了敲吧台，服务生走过来，她说，一杯冰。他的笑意更浓。冰是免费的，冰水不是。于是她选择把冰化成水。
她倒出一块冰放在嘴里嚼着，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他微笑，她便睁大眼睛。
DJ暧昧的声音响起。情人节快乐。。。现在，所有的先生们，请你们亲吻身边的女人……
舞池里一片尖叫，被烟草和酒精刺激着的人们，兴奋的放纵着。
于是他又冲她微笑了一下，探身吻住了她的唇。
我要走了。他说。下了高脚凳。是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嗓音低沉。仍然含笑。她没有说话，抚了一下嘴唇，也站起来。他往外走，她也跟上。在迪厅入口他停住，转过身问你为什么跟着我。
她便一怔，迟疑地说，你，不是要带我回去么。
他也一怔。笑起来。我是有家的人。伸出手摸摸她的长发，又说，你很让人心疼。在咖啡店里坐着发愣的样子。很寂寞。就连跳舞的时候也是。
二十一岁。
她做了他的情人。
他们在一起，虽然并不了解。
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她总说自己没有名字，他便妥协。一直叫她小乖。她似乎很喜欢。叫了，便应着。
小乖，你为什么总是不回家。
家里没有人。
父母呢？
父母……？死了……
每当这时候，他便看到她的双眼茫然起来。他不忍心再问，把她拥入怀里。
这个异常安静的女子，对一切事物都是淡然的。只是一到黑夜，便向往吵杂的环境。若没有光，至少，也要有声音。对她来说。
而对于他，她也并不了解太多。知道他有一个妻，一个幼小的女儿。她知道那个女人对他的依赖。把他当作全部。
见过她一次，是在咖啡店。她去煮咖啡的时候，她来找她的丈夫。远远看她，单薄而瘦弱的女人，不是很漂亮。看上去安静而温柔。但眼神犀利敏锐。
他说，以后不要给我发短信，她已经疑心。会查我的电话和短信。已经闹过一次。
她说，好。
便真的不去联系他。等他来找。
只是情人节的那天，忍不住发了一条短信给他。想见他。半天，他回了两个字。她在。
第二天见到她，他说，昨天的短信被她看到，盘问了我半天。又说要跟我换手机卡。你怎么……
她淡淡地说，昨天是我生日。
他哽住。半晌，他说，小乖。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微笑起来。没有什么，我早就习惯了自己。
他心疼起来，把她拉到怀里。吻她眼睛里的湿润。
二十三岁。
仍然是在咖啡店。她对他说，我已累了，想尽快找个人嫁掉。
他听了，没有说话。喝完一杯咖啡以后，他消失了三天。
她习惯性的等他来找。并没想到他再次出现时，带着那样的决定。
小乖，我想过了。我要娶你。
她看着他。你是认真的么。那她怎么办。
我会尽力说服她。我不能对她负责任，很对不起她。小乖，可是你需要人心疼你。你不能一直这样撑下去。
她不再说话，想起那个女人沉静的温柔样子。
那之后的一周，再也没有见过他。
又到情人节。她如往日般坐在咖啡店发愣时，接到他的电话。今晚我去找你。小乖。等我。就挂掉。
打烊后，她坐在咖啡店外的路边等他。街上到处是玫瑰花和情侣们。相依着，甜蜜的样子。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幸福。
等了一夜。他没有出现。
第二天清早，她被莫名出现的警车带到了医院。辨认尸体。
他的。和她的。
法医和刑警都在。说，据现场看，昨晚十点他要出门时，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被他的妻子用刀刺中腹部。恰好刺中腹动脉。而后妻子割腕。两人因失血过多，抢救无效。
她似乎没有听见。她望着那两张苍白的脸，眼神开始迷茫。
时间静止。倒流。
她十岁时的那个夜晚。
妈妈摸摸她的脸，微笑着对她说，小乖，你好好吃饭。
后来，当她走出家门，看到倒在血泊中的爸爸。妈妈跪在爸爸身边。手腕上流蜒着的血。一直温柔的微笑着，看着爸爸的脸。
她记得她那时突然的失明。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了。她尖叫起来，居然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只是恍惚中听到有人叫着，小乖……
身边的穿警服的人说，我们在死者的钱包里发现你的照片。请你协助我们调查。跟我来。
她转身走出房间的时候，看到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扶着墙，面对房间呆呆的站着。
她试探着叫，小乖。轻声的。
她仰起脸，睁大眼睛，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
我能够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灵的饥渴。我在尝试贿赂你，用无常，用危险，用失败。
五岁。
她跌跌撞撞的跟在爸爸后面。鞋带开了，也不敢蹲下来系。怕爸爸的背影消失。山一样高大的背影。阴沉的。从不回头看自己的女儿。走得很快。爸爸。她小声叫。他没有听见。
三十多平米的小屋。那是她的家。她习惯性的缩到墙角，抱着脏兮兮的双腿缩成最不起眼的一团。她听到爸爸冷淡的声音。以后我不再接她回家了。没有时间。她看到妈妈背对着那声音，似乎没有听到。爸爸停顿了一下，说，我出去了。然后转身打开门。你去哪。妈妈停下手中的动作。你去哪。爸爸没有说话。一只脚迈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她和妈妈。她抬起头，看到妈妈的瘦削肩膀，轻微抖动着。很弱的抽泣声音。妈妈。她小声叫。她没有听见。
屋子里渐渐暗了。她在墙角缩了一夜。没有换姿势。
后来，她没有再去过幼儿园。
十岁。
她的成绩不好，老师让她回家把家长请来。她抬头看着老师的眼睛，小声说，我没有家长。老师很奇怪，问，安佟，你妈妈呢。她不说话。安佟，你爸爸呢。安佟。她又抬起头，说，我不叫安佟。转身跑开。老师愣住了。
她用钥匙打开门。三十多平米的小屋。妈妈回头看了一眼，转过头说，吃饭吧。
沉闷的空气。她吃得很慢。中间筷子掉到地上，她弯腰捡起来，继续用来挟米饭。她看到妈妈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爸爸吃得很快。他放下碗筷，说，我有事出去。离开饭桌。
妈妈也放下碗筷，摸摸她的脸，说了句什么。也起身离开。
后来，爸爸和妈妈没有再回来。
十六岁。
她在一所垃圾中学上学。她稚嫩的冷漠和美丽引起了学校里小混混们的兴趣。他们千方百计的接近她。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名字。
最终她成了垃圾生中的小公主。他们把赌博劫道弄来的钱都花在她身上。她越发得漂亮起来。小混混们便经常私下里说，谁能把上这么个漂亮妹妹，带出去风光死。
后来，她被带去酒吧迪厅，她学会了抽烟喝酒，学会了跳很媚的舞。她仍然不让别人叫她的名字。
二十岁。
她不再上学。换过几份工作，都被辞退。因为她的不言不笑。最终留在一家咖啡店工作，每天研磨咖啡豆，煮咖啡。没有客人时便坐在吧台后面，翻看些杂志，或者发愣。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知她不喜说话，便让她做些不与客人打交道的工作，有时也把店交给她看，自己出去做事。另雇了一个女孩子，负责给客人端咖啡，每日笑靥如花。
似乎在过着安静平淡的生活，可是不回家。
每晚八点钟下班，她便开始在街上游荡，看行色匆匆的人们。饿了就在路边大排挡吃点东西。然后坐在路边，抽几支烟，直到午夜。
去最近的迪厅。
十二点过后的迪厅，女士全部免票。进到音乐最吵杂的地方，她便放松。人多。大部分时间舞池是挤满的，她就坐在下面看着听着。心情好的时候，也下舞池跳上一会。总是最引人注意的一个女子。累了，就去静吧的长沙发上睡觉。整夜就在这里度过。如果没有男人。
情人节也不例外。
那天她在舞池里的一圈男人的包围中跳舞时，便察觉了角落里的一双眼睛。沉静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于是她拨开面前最近的两个男人，从中间的缝隙中钻了出来。冲着那目光径直走了过去。
那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坐在角落里，有着优雅而沉稳的姿势和外形。她在他旁边的高脚凳上坐下来，说，我渴了。他的眼神带了些微的惊讶，含着笑意。没有说话。敲了敲吧台，服务生走过来，她说，一杯冰。他的笑意更浓。冰是免费的，冰水不是。于是她选择把冰化成水。
她倒出一块冰放在嘴里嚼着，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他微笑，她便睁大眼睛。
DJ暧昧的声音响起。情人节快乐。。。现在，所有的先生们，请你们亲吻身边的女人……
舞池里一片尖叫，被烟草和酒精刺激着的人们，兴奋的放纵着。
于是他又冲她微笑了一下，探身吻住了她的唇。
我要走了。他说。下了高脚凳。是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嗓音低沉。仍然含笑。她没有说话，抚了一下嘴唇，也站起来。他往外走，她也跟上。在迪厅入口他停住，转过身问你为什么跟着我。
她便一怔，迟疑地说，你，不是要带我回去么。
他也一怔。笑起来。我是有家的人。伸出手摸摸她的长发，又说，你很让人心疼。在咖啡店里坐着发愣的样子。很寂寞。就连跳舞的时候也是。
二十一岁。
她做了他的情人。
他们在一起，虽然并不了解。
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她总说自己没有名字，他便妥协。一直叫她小乖。她似乎很喜欢。叫了，便应着。
小乖，你为什么总是不回家。
家里没有人。
父母呢？
父母……？死了……
每当这时候，他便看到她的双眼茫然起来。他不忍心再问，把她拥入怀里。
这个异常安静的女子，对一切事物都是淡然的。只是一到黑夜，便向往吵杂的环境。若没有光，至少，也要有声音。对她来说。
而对于他，她也并不了解太多。知道他有一个妻，一个幼小的女儿。她知道那个女人对他的依赖。把他当作全部。
见过她一次，是在咖啡店。她去煮咖啡的时候，她来找她的丈夫。远远看她，单薄而瘦弱的女人，不是很漂亮。看上去安静而温柔。但眼神犀利敏锐。
他说，以后不要给我发短信，她已经疑心。会查我的电话和短信。已经闹过一次。
她说，好。
便真的不去联系他。等他来找。
只是情人节的那天，忍不住发了一条短信给他。想见他。半天，他回了两个字。她在。
第二天见到她，他说，昨天的短信被她看到，盘问了我半天。又说要跟我换手机卡。你怎么……
她淡淡地说，昨天是我生日。
他哽住。半晌，他说，小乖。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微笑起来。没有什么，我早就习惯了自己。
他心疼起来，把她拉到怀里。吻她眼睛里的湿润。
二十三岁。
仍然是在咖啡店。她对他说，我已累了，想尽快找个人嫁掉。
他听了，没有说话。喝完一杯咖啡以后，他消失了三天。
她习惯性的等他来找。并没想到他再次出现时，带着那样的决定。
小乖，我想过了。我要娶你。
她看着他。你是认真的么。那她怎么办。
我会尽力说服她。我不能对她负责任，很对不起她。小乖，可是你需要人心疼你。你不能一直这样撑下去。
她不再说话，想起那个女人沉静的温柔样子。
那之后的一周，再也没有见过他。
又到情人节。她如往日般坐在咖啡店发愣时，接到他的电话。今晚我去找你。小乖。等我。就挂掉。
打烊后，她坐在咖啡店外的路边等他。街上到处是玫瑰花和情侣们。相依着，甜蜜的样子。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幸福。
等了一夜。他没有出现。
第二天清早，她被莫名出现的警车带到了医院。辨认尸体。
他的。和她的。
法医和刑警都在。说，据现场看，昨晚十点他要出门时，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被他的妻子用刀刺中腹部。恰好刺中腹动脉。而后妻子割腕。两人因失血过多，抢救无效。
她似乎没有听见。她望着那两张苍白的脸，眼神开始迷茫。
时间静止。倒流。
她十岁时的那个夜晚。
妈妈摸摸她的脸，微笑着对她说，小乖，你好好吃饭。
后来，当她走出家门，看到倒在血泊中的爸爸。妈妈跪在爸爸身边。手腕上流蜒着的血。一直温柔的微笑着，看着爸爸的脸。
她记得她那时突然的失明。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了。她尖叫起来，居然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只是恍惚中听到有人叫着，小乖……
身边的穿警服的人说，我们在死者的钱包里发现你的照片。请你协助我们调查。跟我来。
她转身走出房间的时候，看到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扶着墙，面对房间呆呆的站着。
她试探着叫，小乖。轻声的。
她仰起脸，睁大眼睛，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
我能够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灵的饥渴。我在尝试贿赂你，用无常，用危险，用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