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 I

2004-07-29 22:10 | ll_mm


——飞 天 I


女娲·缘起



我看不到,但是声音、触觉和温度,还有你,让我认识这个世界。

夜风习习,吹来沉静的城市的气息,扶乱我的鬓发,飘动我的裙裾。哥哥,此时你正在繁忙的城市中的哪一个脚手架上呢?你告诉过我,这样清新的空气,说明远处的天空中有我从未见过的星星,它们是遥远的不息的太阳在燃烧。你告诉过我,每个人都是由无数个基本粒子组成。但是这些基本粒子的数量与宇宙大爆炸的次数相比,微乎其微。所以,在无数次的大爆炸中,总有一次,那些基本粒子还会组成我们兄妹,只是那一次,我能用自己的眼睛,而不是想象,看见你的面庞。

从懂事起,就是你,告诉我这个世界的样子。

小时候,你告诉过我,天空是一种特别的蓝色,你愿意在工作之余仰望它,凝视它微妙的变化。只是,随着我的成长,你把更多的时间用在了工地上。每天听到你疲惫的叹息,我就知道,你已经很久没有注视蓝天了。现在,网络上的数据库告诉我,蓝色是一种波长450NM左右的电磁波,正常人可以用眼睛感受到。数据库还告诉我,蓝色的天空是由于太阳的白光在大气层中发生了散射现象。我看不到你说的神秘和美丽,给我足够的初始条件,我能计算出每时每刻每个方位角的光的频率和强度。蓝光,与其他频段的电磁波,没有本质的区别。

小时候,你告诉过我,社会最终可以接纳我,就像他们也曾接纳过听障视障的女作家兼教育学家海伦,以及身体被禁锢在轮椅之中而心灵却能遨游到苍穹之远的巨人霍金。但是,你说,我一定要努力学习,要对社会有所贡献。你请的作家老师说,我的作文充满了爱的色彩,虽然我从未看过哪怕一种颜色。就学术问题与我通信的教授说,我的数学即使在专业人员中也达到了相当的水平。他说,只是看起来我对空间的感觉完全是零,在我的论述中从未使用哪怕最简单的空间图形,取而代之的是复杂的函数描述。他奇怪,难道我从没见过大千世界的结构?是的,我是一个先天失明的姑娘。如果没有了你,哥哥,我甚至无法认识世界的哪怕一个小小的角落。哥哥,小时候,你就是我的眼睛。我通过你看到了世界,也看到了我的另一双眼睛,那就是数学。

那是你的第一个月的工资,你用它为我购买了数学知识库,你说那封面上显示的是基本薄薄的却能让人费力的学习许多年的书。你告诉我,我当时对数学的感觉,只能用疯狂来形容。伴随着你给我的知识库,还有它们的作者为我指出的方向和参考书,我的世界里,除了你,又出现了欧拉、牛顿、康托尔,他们牵着我的手,让我触摸到一个你也看不到的世界。

哥哥,你是一根拐杖,支撑我走到世界面前。而数学,是我的眼睛,我用数学为这个世界建模,所有我看不见,摸不到的东西,都成为了美丽而简洁的函数式。数学告诉我,常人可以看到的,不过是电磁波频谱中极窄的一部分,而我,现在可以通过心灵看到所有的频段。

那个黄昏,我正听着计算机用单调的声音朗读关于纳米机械原理的短文,作者用冗长的文字来说明纳米微粒之中存在足够的空间,我则轻松的,就对这个世界的角落进行了建模,优美的函数式几乎是凭直觉也写得出来。等到一身尘土味儿表明你的归来时,哥哥,我兴奋的给你讲解。

你知道吗?每一个生命的细胞,其实都是完美的纳米机械。有一种细菌的鞭毛,它的显微结构就酷似一只人造的电动机。ATP围绕着长长的轴,不断氧化的同时,提供旋转的动力。你知道吗?如果研究的方向单纯指向纳米机械的组成,就会像你满粘油污,还戴着厚重的手套,却去拆解最复杂最精巧的瑞士钟表,每一个纳米零件都会被你弄乱。你知道吗?大自然早就设计了最优秀的纳米机械的制造方法,它在全部展开时足有两米的DNA长链上,写下了我们每个人的设计方案。蛋白质、细胞、组织和器官就放在第一个细胞作成的车间里,按这张伟大的图纸生长。你知道吗?所有的生命形式的遗传密码和组成物质都是相同的。如果你把你的基因植入一个细胞之中,这个细胞只有有足够的能量,就会按我的指示生长成宏大的建筑、精密的机械,就会钻入深深的矿脉,甚至飞向遥远的星球。

可是,哥哥,那一天,你没有听完就睡着了,你甚至没顾得上洗去头上的砖屑,你甚至没有来得及告诉我,你手上的血痂。但是,我听到半夜时你偷偷的哭泣,我知道,你新交的女友可能又嫌你有个瞎妹妹,嫌你没有足够的收入。宇宙这一次大爆炸的粒子组合,是我清楚的感到你的痛苦,却无法对你有一而帮助。

那一天,网络的另一端,也有一些人彻夜不眠。我写的关于纳米机械的构思和数学表达,震惊了那几位白发的学者。我们一起完善了这些思想。之后不久,在MIT,第一个据说具有生命的纳米机械,按我的编码,生长成了几个字“我看见”。他们说,因为我不能看见,所以我对这个世界有另一角度的认识,能够看到空间之外的函数;我说,我能看见,哥哥和数学就是我的眼睛。

我看见,纳米机械的DNA在工程人员的键盘下不断伸长,巨大的细胞如同工厂,按遗传代码的指示把类氨基酸组装成类蛋白质立体结构,再利用这些原料组装成纳米生命特殊的组织,这些组织进而生长成具有一定功能的器官,所有的器官构成了具有独立生存、复制和制造工业品功能的纳米生命。这些纳米生命的组成材料,不再全部是按大自然指定的碳基的普通材料,按工作的需要,有的是硅基,有的则生长出坚硬的刚制骨架。

我看见,纳米机械进入第一产业。绿色的纳米植物在沙漠的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色彩。太阳的无穷能量与二氧化碳结合,加上深深的根系输送上来的水分子,形成高能的淀粉。纳米开采机完全取代了传统的坑道,满脸煤炭的汉子们乐呵呵的擦去脸上的汗水。

我看见,纳米机械进入建筑业,大量的砂石和其他原料,在阳光或电力下生长为成群的楼房。纳米机械进入精密加工业,一排排车间像蚌一样生长出珍珠般光洁的玻璃制品。还有人设计了能从网上下载的纳米DNA程序,使用他们提供的设备,可以利用家里垃圾中的物质,制造小巧实用的东西。

可是,我接着知道,“看见”有时也是一种痛苦。

我看见,一位老农坐在卖不出去的粮食堆旁,脸上的皱纹像犁开的土地,他的眼睛看不到一点希望。我看见,一位满脸黑黑的男人,一边大把大把流着眼泪,一边狠狠地打着向他要钱的倔强的儿子。我也看见最不愿看见的事。哥哥,你一次一次的失业,一次一次的消沉。我不愿意看到,你握着酒瓶,拳头砸着你的刘大哥张老弟的肩膀,你哭着喊:“为什么我觉得你才是我的兄弟?”我知道,金钱买不到工作的快乐。虽然你说,现在你仍然每天都在脚手架上辛苦,但是再也没有听到这个城市里有塔吊的声音。其实我知道,新兴的建筑技术在待建的楼群上,先结成一层厚重的纳米材料的茧,在这层茧的下面,大量的电力使纳米机械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生长着,发出刺耳的鸣叫。这些噪音的巨大能量,都被茧用做加固的动力。完工的时候,剥开茧壳,红红绿绿的大厦就如同失业建筑工人的眼泪一样真实。

此时,当高楼上城市的风吹拂着我,我只想看到你,我的哥哥。你牵着我的手,让我看到世界,而我却让这个世界离弃了你和你的兄弟,他们也是我的兄弟。当我在空中飞翔,猛烈的风温柔的扬起我的裙裾,仿佛飞天的翅膀。明早当你看到这座高楼下的我,请了解我的内疚,请原谅我对你的拖累和伤害。

别了,我的哥哥。

可是你知道吗,在下落的时候,我看见了什么?我看见一个窗口里,许多年前,还是孩童的你,我从未看见过的闪光的脸庞如此清晰,映者显示器上纳米机械长长的DNA链。我真的看见了。我看见,你正自信地按下键盘,发出悦耳的清响。

或者,那时飞天正在展开翅膀,气流激荡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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