蟋蟀五支烟拯救地球…【事情】

2007-04-19 21:59 | 林柯

| 蟋蟀五支烟拯救地球…【事情】

# 1.
蟋蟀属猪,24岁,今年本命年。

操纵贝克汉姆任意球攻门,皮球在空中划出标志性的贝氏弧线,直杀球门右下网窝而去。蟋蟀扬起嘴角准备蒙娜丽莎的微笑,身高臂长的莫可名状之守门员以同样莫可名状之姿势将球俘获,蟋蟀面部肌肉石化数秒有余。

果然“背时”。

扔掉手柄关了机子,靠椅背上仰头发愣。饱经风雨的老房子,天花板上斑斑水迹,一圈一圈由深出浅,浸润的如树木年轮一般。蟋蟀望着大大小小的印迹,猜想都是什么时候弄上的,答案自然不得而知。

人思考的东西九成没用,有用的只一成,就这一成改变自身改变世界。
思考越多烦恼越多,智慧的代价是矛盾,这个是人生对人生观开的玩笑。
不是为有用才思考,蟋蟀琢磨这个就是传说中的胡思乱想。有得胡思乱想也还不错。

想当年意气风发花枝招展的贝帅,现而今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人家至少事业有成香火已续,看看自己,和贝克汉姆同一天生日,不过也就这点一样。亏真名里也有个帅字,实则样貌抱歉请君见谅;奔三之路将近一半,“立”的日子倒是越来越近,“立”却一点迹象都没有。立什么立,爬都不会。

PS2躺在那儿安静地像只猫。蟋蟀在没开灯的房间里长出了口气,肚子开始饿了。


# 2.
蟋蟀本名冼帅,冼是冼星海的冼,音同“险”。上学第一天欧巴桑班主任扶着老花镜端详半天,连叫三声“洗帅”无人响应,虽最后翻案雪冤,也没能阻止那三下叫响自己往后十几年的名声——蟋蟀中的霸主——老师过后戏谑,没见过个长这大的。

8岁那年爸爸与奶奶大吵一通后跳河自尽。后来蟋蟀和一帮街坊邻居的孩子卯上,双方就“蟋蟀爸爸吵架跳河这一举动是不是男人”一命题展开了激烈的辩论,相互问候直属旁系三代亲人后,开始以博大精深的中国武术进行切磋。蟋蟀虽拼死搏斗,终因寡不敌众败下阵来。

妈妈责问,他不说原因,又追加一顿家法,当晚跪在堂屋不准吃饭。半夜妈妈出来给他煮面,心疼地抱住他呜咽不已,哀怨凄切念叨不止,后来有句话蟋蟀这辈子忘不了——“你爸爸哪里像个男人啊……狠心丢下我们母子不管……”

被打得鼻青脸肿都没掉一滴泪的蟋蟀,那时候望着堂屋里挂的爸爸遗像,在妈妈怀里突然就火山爆发般号啕大哭,半夜三更的,没人哄得住。

当时蟋蟀觉得那场架是唯一可以为爸爸做的事情。时至今日,他也还这么觉得,有时候看电影电视也颇有感触,觉得自己的经历不比那些个主角少,可以尝试换个方式纪念纪念,比如写个剧本、念点诗、拍拍老爸照片搞个摄影展,恶搞名字就叫“昆虫之父”云云。这些想法时不时冒个头出来,勾得蟋蟀每次贼贼兴奋好一阵。

后来细细想想,诗就算了,那些“哦哦啊啊”的自己没感觉;摄影展爸爸的照片少之又少,留着自己看也就罢了;至于文章,倒是在肚皮里多次孕育蜕变,从小学生八股文式的“我的爸爸”,到后来满怀深情的“父亲”,每次自己都被自己感染的双目晶莹眼泪汪汪的,每次都想这次是真要成事了,结果打最开始准备写点什么到现在,七八年了,还是没弄出个什么来。那些句子心里念叨还不错,怎么就写不下来,蟋蟀不明白。

有那么一些时候,蟋蟀觉得自己是个废柴,还是不折不扣限量发行那种。


# 3
刚读完大学,正在找工作,学校不能住了,住外面。

老房子,四合院,周围都拆迁了,剩下三个四合院并着,孤零零挤在高楼大厦中间。蟋蟀有个习惯,下雨就在四合院里静坐,天气好或者来了兴致就跑后面高楼顶层上远眺,在上面点根烟。

蟋蟀没烟瘾,一包烟抽很久。有时候烟不是自己抽的,有时候自己抽的不是烟。

关于奶奶,因为爸爸的事情,妈妈恨她,并且告诉蟋蟀不要原谅那个狠毒妇人。奇怪的是蟋蟀不,蟋蟀觉得奶奶爱爸爸,很爱,和天下诸多母亲一样。

他曾经给妈妈调侃,说爸爸很幸福,因为有两个女人这么爱她。妈妈冷笑。
爸爸很可怜,因为有两个女人这么爱他。蟋蟀心里说。

父亲死后,蟋蟀常常放学偷跑到奶奶家看看她,陪她聊天。一个老人晚年一个人住,蟋蟀即使知道都是她自己造成的,心里仍不是滋味。每次因为这个晚回家、不说原因被打的时候,蟋蟀就借着劲哭,跟点了引线似的,至于哭什么,蟋蟀不知道。

初二妈妈才知道自己儿子悄悄借空去婆婆家,已经好几年了,她没有阻止,同样也没有原谅老人,保持着微妙的平衡,蟋蟀没想过自己是平衡因素,少不的的那种。

一个半月前奶奶的邻居给蟋蟀打电话说奶奶不行了,想见他。

回去的时候,奶奶已经糊涂得很了,见了蟋蟀只是瞪着眼睛嘴里含糊不清地念。第二天傍晚突然就清醒过来,和蟋蟀聊起天,说的都是蟋蟀他爸的事情。蟋蟀告诉奶奶说当初最能为他做什么的是你,你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能做的是我,我什么都做不了。奶奶听了摇头。蟋蟀想想,说就记得为爸爸打了一架,除开就真的没什么能为他做的,真的没什么了,奶奶还是摇头。蟋蟀不懂。

最后奶奶指着蟋蟀,说你本身就已经是了。蟋蟀呆住。

半夜奶奶又开始不清醒,抓着蟋蟀的手盯着他,嘴里如前一般念着什么。旁人听不清楚。除了蟋蟀。

爸爸的名字。

第二天一早蟋蟀要赶回学校答辩,晚上就快到学校的时候接到邻居电话,说奶奶走了。

在乘客只剩下自己、满载寂寞的末班公车最后一排,蟋蟀挂了电话,埋下头,悄无声息地开始流泪。

后来想起奶奶指着自己说的话,蟋蟀终于决定放弃写什么东西。想起小时候煞有其事地谈理想谈抱负,一个个都要长大当科学家、爸爸妈妈们喜欢的样子,以为爸爸妈妈都喜欢科学家。结果后来才发现长大和爸爸妈妈喜欢以及当科学家没啥必然联系。长大是长大,爸爸妈妈喜欢是爸爸妈妈喜欢,科学家是科学家。

其实也难保世上本来很多文学家科学家什么什么家的,只是一个是环境把好多人扼杀了,一个是好多人自己把自己扼杀了。

蟋蟀觉得自己属于后者,不过是心甘情愿拔剑自刎那种。

他本身承载纪念,某人最好的作品。蟋蟀把用来准备记点文章关键词汇、还是空白的便笺烧个精光。四合院旁边一座高楼顶层当晚多了几个烟头。

有两支烟点燃没吸,端端正正插在水泥地缝中间。没风,清烟徐上。


# 4.
又一家公司面试没消息,应该例行被毙了。电话里告诉臭虫,臭虫怕他郁闷,说晚上带了熟食过来一起喝酒解闷。典型的胡乱抓个理由找酒喝,头两次蟋蟀还确实会因为找工作不顺有点闷气,后来就已经成了习惯。俗话说的好,死猪不怕开水烫,何况他蟋蟀二十有四身经百烫。

等臭虫来了,蟋蟀借旁边王阿姨的炉灶,随便炒了几个菜,门口小桌摆上,就着吃喝。

臭虫是大学室友,和蟋蟀很要好,两人无话不谈。平时木楞楞的蟋蟀和臭虫一起话也多些,人也搞怪些,这个是蟋蟀自己说的,臭虫说是臭味相投,蟋蟀捂鼻子。

臭虫嘴里最爱挂的一句话是“人情淡薄”——公车上没人给老人让座,人情淡薄;见了孩子摔了没人敢扶,人情淡薄;买菜被小贩玩弄少了一两,人情淡薄,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有次在街上臭虫见一孩子摔了,左顾右盼没家长,刚扶起来,马上孩子妈跟地下钻出来似的,扶着孩子吼说多大的人了没几十岁有几十斤嘛,臭虫愣得张嘴难言心想大妈您老姓土吧,指望着孩子能说点什么,谁知那孩子神经慢半拍,摔的时候不痛起来了痛,只指着臭虫哭得黄河长江的。

后生可畏。臭虫哭丧脸。

热心肠的人被凉水泼的多了,反而比常人更多抱怨消极,只有真正熟悉的人知道,小伙子心肠暖乎乎的。至于往回了说,臭虫爸爸曾经被至亲的人骗过,全家窘迫之状,言语难以说尽,还好天无绝人之路,臭虫爸爸南下在广州自己办起了厂,从此开天辟地又一番景象。

人生就是峰回路转。臭虫爸爸这么感慨过。虽然难免心里始终有疤一道。多年以后,类似这意思的有句话略显煽情然则广为流传,叫什么前面是绝路希望在转角。

当然,有些话听起来不怎样但是有用,有些话听起来有模有样屁用没有。世上两种人,一种戏子一种疯子,你写不了戏演不了,就只有跟着别人剧情偶尔感同身受偶尔心有灵犀同病相怜。只是不管怎样,归拢一句话。

来一趟不容易,好好的过。


# 5.
两人瓶水相逢喝的正酣,张丽从弄堂口经过,臭虫看到了嘴叼着半截猪耳朵立马犯呆。蟋蟀举着酒瓶的手都酸了,叫了好半天臭虫回神说是张丽,蟋蟀听岔了,纳闷问说什么脏的,干净的哪儿是脏的。

臭虫知道蟋蟀竟然不晓得四合院里有个张丽后大为愤慨,称其状况简直如同俄罗斯人不知道列宁消防队员不知道赖宁,吼说你家伙都住多久了还不知道。蟋蟀嘀咕说老子就住了一个月不到,再说管消防队员和赖宁哪门子事。

忘了介绍,四合院是臭虫一家原来的房子,臭虫上大学后爸爸接了妈过去,他一个人住,眼下臭虫刚找到工作实习当中,软件工程师,住公司。为了方便蟋蟀找工作,连同PS2一起留给蟋蟀。只是似乎城市规划拆迁在即,蟋蟀也住不了多久了,再找不到工作解决不了住房,就有点麻烦。

臭虫曾经背手立于老房前感慨良久说此乃臭虫故居,蟋蟀接话说是啊遗臭万年,臭虫说臭不了多久了要拆了。

十几平米的房子,还是单间,比起现在人们豪宅星罗棋布的,寒酸到哪儿去了,当年却因为还能有这房子安身庆幸不已。人就是这样,真需要的地方其实不大,站着就俩脚板,躺着就一床板,往以后更小,一小方盒子足矣。

不知足的,不过是心大了点,没有地方放。

再说张丽,臭虫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哦不对,是和她一起长大的,这个一起不代表认识,只是约莫同岁。两家隔着院子,这么多年了,还就真无甚来往。

不过拿臭虫的话说,他打小就对张丽有意思。其实知道她的多半都会喜欢她,姑娘人长的干净大方,气质也洒脱,走路风风火火,怎么不风风火火呢,现在别人是交警,女交警,啧啧,举手投足之间都美的跟指挥交通似的。

也难为臭虫,这么多年了楞就话都没给别人说过一句。蟋蟀搞不懂这家伙怎么就这么内敛了,臭虫摇头说小时候自卑自己家那个样子,怕人情淡薄被人笑话,别说张丽,隔壁邻居他们都没好意思多招呼。最后臭虫拍蟋蟀肩膀说给你小子机会。蟋蟀唏嘘之余撇嘴说怎么可能。

至此蟋蟀知道了对面有个女孩子叫张丽,只是他怎么就没想到三天以后,由来自以为百毒不侵以江山社稷为重、家庭兴旺为首的自己,偏偏中了那个不穿裤子长翅膀小屁孩的什么箭,巍峨耸立二十四年之久的感情防线就这样摧枯拉朽般土崩瓦解。

证明俺是个正常男性。蟋蟀自我安慰。

当时他笔试后刚回来,赶上张丽下班,弄堂之中错身而过,只那么一眼,蟋蟀不由得就停下转身目送姑娘进了大门,空荡荡的巷子空荡荡的大门空荡荡的咱们蟋蟀的心。

蟋蟀突然就觉得心里有点什么,具体他也说不上来,难保这就是那传说中的被青春撞了下腰的表现,隐隐作痛的温暖,诚然不排除当天黄昏,夕阳一片红阳光依旧灿烂。

打此以后蟋蟀没事下午就坐院里,时不时朝对面大门望望,等着看对面张丽回来开了门进去,就那么瞬间,5秒不到。

蟋蟀觉得祖国和老妈对自己的教育栽培算是彻底失败了,他的个人发展缓慢个人发育更慢。


# 6.
越往后心里越不平静,鼻塞便秘坐立不安内分泌失调,心想哪次能说上点什么,招呼招呼也行,要不然,能见到的次数多点不过分吧,心里暗自编织开种种邂逅场面,比如张丽回来的时候锁突然打不开门了,比如僻静的小巷出了歹徒什么的。

要不怎么说恋爱的人智商有问题呢,谁谁心甘情愿指望出个歹徒什么的拿给自己遇上。

所以蟋蟀的念头理所当然的落空——别人张丽家有位老妇人——奶奶要不就是婆婆,天天张丽刚开门就迎着出来接着。有次张丽开门比平时多捅了5秒钟,然后听到她小声嘀咕“坏了么”,蟋蟀看到暗暗多谢老天保佑,准备下来门口贴观音菩萨的心都有了。

正站起来准备向着眼前的幸福冲刺,门吱呀一声开了,老人探出半个身子接了张丽进了门,留一句“有点生锈待会打打油”关在门外,浮萍无依的飘来晃去。连同被关在门外的还有蟋蟀火辣辣的目光和火辣辣的笑容。蟋蟀觉得生锈的是自己脑袋。后来门口照样还是贴的贝帅。

至于歹徒,更是马尾穿豆腐别提了,天下突然就一片太平和谐社会构建成效初见端倪,除了有天中午一个补锅的男人闯进来拿给院子里叫花花的小狗咬了一口,以及秦奶奶的白毛公猫和某同类异性私奔至今未归以外,什么都没发生。

蟋蟀躺床上郁闷,工作无着落爱情更无着落,念叨张丽的名字,黑暗中一蹬床板怒吼“怎么就不来电啊!!!!!!”

当晚雷雨交加,停电。


# 7.
不来电?五天之后,电来了。

蟋蟀一开门,有个女孩子站门口背光对着他,抬着手正要敲门,蟋蟀眨巴眼睛认了认。

张丽。

这个是那个什么田螺姑娘之类的故事么?怎么开门就在门口。有那么一会儿蟋蟀觉得她肯定回家转弯转错了,结果马上自行否决。

别人可是交警啊我的蟋蟀傻不拉叽夫斯基同志。

哎,正要叫门呢。张丽冲蟋蟀笑笑,声音和笑容农夫山泉,蟋蟀魂魄有些出窍,遂疲于追魂。
你好,我叫张丽,就住对面大院。张丽回身冲对面指指。蟋蟀忙说知道知道张丽张丽对面大院的。张丽回头笑说原来知道啊,蟋蟀说当然知道还是交警呢。张丽更乐了说自己还不知道自己出名儿呢。

谁不知道啊鼎鼎有名的。蟋蟀说得大义凛然,好像自己不是一个多星期前才知道世上有她张丽这么个人。
张丽听了一个劲微笑说谢谢,笑的确实好看。蟋蟀继续追魂。
哦对了。张丽边说边拿起一小本翻了看,低首垂头之间别具韵味,蟋蟀看得如痴如醉满眼温柔,一会儿张丽抬头说这个月你电费八十块零一毛。蟋蟀傻眼。

电来了?电费来了。

哦是这样的,现在四合院快要拆迁,以前分开交的电费就由一家帮忙一起收了,大家轮换着来,这次是我家。张丽以为蟋蟀不明白忙解释。蟋蟀哦哦地点头答应,叫张丽等等,回里边拿外套掏钱包。
要不进来坐坐吧,不嫌弃的话。回头看她还站在门口,蟋蟀叫她,说完觉得傻,孤男寡女的,客气也不看看场合。
啊不了没关系的。张丽答道,样子看来并不是在意这个,蟋蟀心安。交警就是交警,就算穿的便装,在门口也站得笔直,跟执勤似的,张丽又问说你一个人住么。蟋蟀嗯的答应。

以前不是那个谁谁住在这儿么,有点黑的那个。张丽边说边抬手比划个头。蟋蟀一看心里明白,臭虫。
哦是啊,是我同学,他搬走了我暂时住着。蟋蟀想臭虫这家伙,指不定张丽还想给他打招呼呢。耽搁错过失误,遗憾的事情就这些个缘由。
男孩子还一个人你这屋子算很整洁的。张丽莞尔。蟋蟀笑得天花乱坠拿着钱包出来一个劲哪里哪里的。

多少?蟋蟀掏钱。
八十块零一毛。张丽亮本子。

蟋蟀交钱,回身望望躺那儿的PS2,心想敢情这也是个吃电的主啊,PS2黑着脸躺那儿默不作声满面委屈。

有一毛么,我零钱不够。张丽问。蟋蟀忙回头掏钱递给她。张丽找他钱。蟋蟀接钱忍不住笑,张丽纳闷问怎么找错了么。
没,我就感觉跟被交警开罚单似的。蟋蟀笑。
哦,你被开过呀?张丽乐。
哪儿能呢,感觉,电视上新闻啊什么的常看,再说我的车想超速也不成啊。

说完蟋蟀回身指指墙边靠的自行车,臭虫世代家传秘宝,堪称自行车之鼻祖,整一博物馆推出的古董,蟋蟀补充说我这车没缸。张丽捂嘴大笑。
你这人真逗。张丽指着他笑说。蟋蟀缺氧,二十四年了,没异性这么说过自己,禁不住脸上冒油手心冒汗,感动的要哭出来了都。

青春姗姗来迟,还好不晚,撞腰就撞腰,中箭就中箭吧,蟋蟀这下知道什么是为爱痴狂了。想那些个被张丽逮着开单的司机该多幸福啊,那哪儿是开罚单完全就是给粉丝签名。
眼下叫蟋蟀把那辆破车推出去骑它个时速233公里都没问题,还要等张丽来开罚单,越多越好,最好贴的满身都是。蟋蟀当木乃伊的心都有了。

哎,我走了啊。张丽好不容易叫应蟋蟀,蟋蟀忙点头哈腰的。

对了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呢。张丽回身问。蟋蟀笑说叫我蟋蟀就好了,见她听了很是吃惊,蟋蟀说都这么叫的。张丽笑着点头,站在院子当中像刚下凡来。蟋蟀就此魂飞魄散。

张丽冲他招招手道了拜拜,走到院门口蹲下来又叫着花花摸它的耳朵,起身出了院门走到对面开了门,下意识回头见蟋蟀还站着,又挥挥手笑笑才进门。蟋蟀记起五月阳光下静盈的田,婉转温和随风飘扬的琴声。

好一会儿后蟋蟀进了屋,关了门,在十几平米的房里转了四圈半后,扑床上脸埋被子里,幸福的直哆嗦,脸上说不清汗水还是泪水。


# 8.
终于接到某公司的电话说录用蟋蟀了,臭虫说当然要喝酒庆祝。

酒过三巡臭虫告诉蟋蟀自己要走了,蟋蟀正捡了肉喂花花,开始来的时候蟋蟀差点被咬,现在好不容易和花花建立感情了,一听臭虫的话忙转头惊问去那儿。臭虫说他爸爸让自己去接手工厂,他也答应了。

蟋蟀不作声,虽然没什么不好,但是朋友就此分的很远难免觉得有些失落。臭虫举酒瓶说怎么你小子也变得娇娇滴滴的,又不是这辈子就没机会见了。然后笑说小兄弟看你样貌精奇名字古怪,定是天才无疑,拯救人情淡薄之世界的重任就交给你了。蟋蟀大喜,抓了酒瓶就碰。

蟋蟀对他说说以后得叫你厂长了,臭虫慌忙把酒咽下去说可别,叫臭虫厂长侮辱员工,叫臭厂长侮辱我。两人大笑。

两匹男人聊大学时光,谈以后事情,夸张的可以叫做梦想的东西,现实的能够称作生活的东西。梦想多了人太飘,现实多了人太死。这他们都明白。

色拉维。臭虫中间感慨。蟋蟀问啥意思。臭虫说法语,这就是他妈的生活。蟋蟀说法语里也他妈的?臭虫敲碗说哪儿能没有全世界都有他妈的。问蟋蟀知道为什么么。蟋蟀点头,说色拉维。臭虫竖大拇指,说小伙子灵醒。

再过几年就是我们这代人的天下,想想还蛮兴奋。臭虫说完,干掉最后的一点酒,起身走人。蟋蟀送臭虫出巷子,没有握手没有拥抱,像是平常一般的道别说再见。

不是再也不见的再见,是再见的再见。是再见。

再见。

我的朋友……

高楼顶层,一根烟燃着,没抽的。


# 9.
一个月后实习结束正式准备上班,回来收拾收拾东西。对面院子已经只剩围墙和大门,大门当中一个拆字,用红色圈的珠圆玉润的,蟋蟀之前就一直憧憬着轮到他收电费好能进来看看,现在终于能进这扇院门,尽入眼帘的却只剩废墟一片。

张丽、张丽……蟋蟀念叨着看着眼前景象,难以抑制地想起蒲老爹和他的聊斋志异。

废弃的水池,已经辨不出植物的花台,横着躺倒的房梁柱子,一些残破家具,蟋蟀在当中努力地想象着那个女孩子平时的生活,想象着某片砖瓦下面掩埋的那个女孩子曾经的欢声笑语。

那个轻轻划过自己生命中的夏天、宛如精灵一般飞舞的女孩子……

蟋蟀吹着风憧憬正式上班后的日子,终于能自己赚钱了,想起爸爸还在的时候,有一次爸爸生日,他拿存的零花钱偷偷去买了一包红塔山香烟,那时候算稀罕东西,爸爸拿到高兴的什么似的,一把抱住他叫乖儿子,一边用络腮胡子狠扎蟋蟀的脸蛋。蟋蟀痛得哇啦哩啦乱叫,边挣扎边说等自己以后长大赚钱了天天给他买。爸爸笑的合不拢嘴。

现在这香烟还有卖,钱也马上能有了,人却没了。

爸爸死后清理遗物,蟋蟀在他柜子里找到了那包红塔山,没拆封,端端正正放着,爸爸在封面上用惯用的软笔写着“儿子赠”,然后是时间。时间停在上面。

所谓死,就是留下一包没抽的烟。

什么都想,鬼使神差地想起初中的同桌,和他争所谓的三八线两人拿笔划的你死我活的一假小子,后来一次自习对方中暑蟋蟀背了她下5层楼去医务室。不知道现在在哪里,过的怎么样。蟋蟀也奇怪怎么会记起她呢,早忘记的事情的。最后明白过来原来经历过就是经历过,记得的还是记得的,不能抹杀。

蟋蟀掏出烟,一看还有最后两根,都点了,一根自己抽,还有一根例行自燃。望着另一支,又看了看手里夹的。过去?未来?蟋蟀想大概能把握的只有手中的事情。

活在当下。纵然有朝一日都是灰烬。

蟋蟀发现自己活到现在就明白两件事,第一自己就是个平凡得简直罄竹难书的家伙,第二就是他觉得自己活得其实还算不错。

发觉肚子饿了,蟋蟀抽完最后一口烟,转身径直下了楼。


# 10.
一早出门,巷子口一大妈叫住蟋蟀说你是不是住253号,蟋蟀回头看看不认识,点了点头,大妈说下个月这边也拆,空了要把搬家的事回来办了,蟋蟀答应。大妈想起什么又叫他等等,进了隔壁院子,一会儿出来手里拿个本递过来。

上个月轮到你收电费,你不在。张丽搬家之前替你收了,你的钱是她帮你垫的,我叫留了电话给你,写在这后面,咯,就这……
大妈絮絮叨叨地,蟋蟀接过本子,翻开最后一页写着蟋蟀两个字,然后是一串数字,字迹娟秀。

空了找到还别人钱,可别赖了哦,难得闺女热心肠,现在这人情淡薄的……
大妈仍旧絮絮叨叨进了院门,蟋蟀只盯着笔记本点头傻笑说好好,半晌过后抬头大妈早不见了,只有花花跟出来贴脚边上,仰着头冲自己摇尾巴。

蟋蟀蹲下来叫花花,摸它耳朵,柔柔软软,蟋蟀也就柔柔软软笑,忍都忍不住心旷神怡。站起来走到巷口回转身,朝着里面又望了望,是对花花还是对什么,不自觉抬手挥了挥,长长地出了口气,顿了顿,然后径直消失在巷口。


今年是蟋蟀的本命年,蟋蟀属猪,24岁。

蟋蟀今年24岁。

一切刚刚开始。